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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に生きろ——关于《素晴らしき日々》、《終ノ空remake》与一些胡思乱想

注意: 这是一篇玩通了《素晴らしき日々 〜不連続存在〜》、《終ノ空remake》与读完 Martin Crimp 的《Cyrano de Bergerac: in a free adaptation》后的一些感想,虽算不上考察,但含有大量剧透。另外由于本人完全没有参考其他的考察文,唯一参考了的是10周年附赠小册子中SCA自的访谈,部分理解可能存在对作者原意的误解,请见谅。

  1. 《素晴日》——夜晚的向日葵陪伴下,那仿佛无法翻越的坡道的前方
    1. Cyrano de Bergerac
    2. 坡道与夜晚的向日葵
  2. 《終ノ空remake》——一成不变的美好日常背后模糊的恐惧
  3. 从《素晴日》到《終ノ空remake》——人啊,幸福地活着!
  4. 一些胡思乱想
    1. 支撑温柔的,是隐忍的固执
    2. 希実香与やす子的两种爱
    3. 遍在转生

《素晴日》——夜晚的向日葵陪伴下,那仿佛无法翻越的坡道的前方

要讨论《素晴らしき日々 〜不連続存在〜》(下略,《素晴日》)的世界观,有三个线索可以作为很好的切入点: 戏剧《Cyrano de Bergerac》,小时候的羽咲眼中仿佛无法翻越的坡道,与夜晚的向日葵。

Cyrano de Bergerac

《素晴日》中,最重要的线索之一就是《Cyrano de Bergerac》这部戏剧。

ロクサーヌに恋した、クリスチャン、そしてシラノは二人で一人を演じる事によりロクサーヌの心を奪う事が出来る。

だけど、それはあくまでもロクサーヌが外見を受け持ったクリスチャンに恋するという事……

当たり前といえば当たり前……知性は形が無くとも、外見は形を持つ。

人は形無きものではなく、形あるものに恋する。

ロクサーヌはシラノの形無き知性を恋する事は出来ない。

クリスチャンという外見を以てして、はじめてシラノの知性、彼の内面に恋する事が出来るのだ……

《Cyrano de Bergerac》的悲剧性在于,当 Cyrano 问 Roxane 是否能满足于爱上的人仅仅是一个内心美的人时,Roxane 非常肯定地回答了“是”。而事实上, Roxane 爱上的灵魂的具现只能是 Christian。

Roxane You’re telling me you loved me but you SIGNED HIS NAME – HIS NAME, Cyrano – how many times? – a hundred? – more? – what was going on in your mind? –

Cyrano I couldn’t … [admit I loved you]

……

Roxane – so you did – you meant well. But to be double is cruel … (For herself.) Have I loved two men? – or no men at all?

  ——《Cyrano de Bergerac》

在 Cyrano 与 Roxane 对话的一幕中,Roxane 想要转头面向 Christian 的方向,而模仿 Christian 说话的 Cyrano 只能痛心阻止 Roxane: “Let’s be like the blind and see each other in the dark spaces of each other’s mind.”(顺便一提 Martin Crimp 的改编非常有趣的一点在于致敬了原文法语中的押韵,比如这一句就是 blind-mind 押韵)

《Cyrano de Bergerac》的核心很好的作为一个线索,在《素晴日》的ざくろ线加以展开。ざくろ爱上了外表是皆守,内心是由岐的間宮卓司。和 Cyrano 一样,不通过皆守的身体进行交谈,ざくろ无法爱上由岐不存在身体的灵魂。ざくろ唯一和(新)由岐度过的时光,仅仅是「序章」中ざくろ和由岐一同丧命后来到的「幻想世界」:

【ざくろ】
「あなたが幻想世界と呼んだ、この世界での生活は、私にとっては至極の記憶です」

【ざくろ】
「この夢の世界こそ、私の人生で一番の思い出となりました……」

【ざくろ】
「書き割りの様なチープで……出来損ないの夢の世界……それでも、そこであなたと過ごせた時間は、間違いなく……」

「素晴らしき日々でした」

  ーー《素晴日》序章

序章的结尾的这一段是全游戏中少数点题「素晴らしき日々」一文的地方(不记得是否有在别的地方出现过了)。单从ざくろ的角度来讲,「素晴らしき日々」非常悲剧性地不存在于生前的世界。不仅如此,这对于活在皆守心中的由岐来说也是如此。由岐虽然和皆守共度了道场的快乐时光,但是真正爱情开花时,却已成为“夜晚的向日葵”。

坡道与夜晚的向日葵

向日葵が供花を連想するか……

そう言えば言ってたな……あいつ、

向日葵はキク科の植物だから似てるんだって……

私はこの白い世界を歩いた事がある。

この道を歩くのは二度目なんだ……

この越えられない白い世界……

それはまるで向日葵畑の先にあったあの坂道の様に……

  ーー《素晴日》序章

由岐在白色世界回想起了当年和皆守找到羽咲的那个向日葵田前方的坡道。对于小时候的妹妹来说,那个无法翻越的坡道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在父亲去世后,妹妹为了寻找父亲,一个人拼劲全力爬过坡道,却发现坡道的前面是另一个小镇,另一个坡道。坡道并不是世界的尽头。

那银河铁道尽头的白色世界,就像那个坡道,仿佛无法跨越,仿佛是世界的尽头。可是跨越了这个「白色世界」后,由岐才会回到「现实世界」。对于由岐来说,坡道象征着「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境界线。

但坡道的含义不仅如是。坡道的前方,那年夏天由岐用生命换来妹妹,而皆守在刺杀卓司后被剥夺了身体。坡道的前方,由岐(亦是玩家)回到了现实,去解密集体跳楼事件。如同小时候的妹妹所想的一般,在集体跳楼的人们的眼中,坡道是「终之空」。他们看不到,即使是那仿佛无法翻越的坡道的前方,也只会是下一个小镇,下一个坡道。自杀者没有意识到「终之空」既然是一切终结的天空,也就是一切新开始的「始之空」。

坡道的前方,妹妹接受了父亲之死的同时,在抬头看到的星空中,仿佛能看到守望着自己的父亲。由岐和ざくろ乘银河铁道,亦或是卓司和希実香在 C 棟楼顶去往的星空之旅,就像是 Cyrano 邀请 Roxane 同行的“月亮之旅”。

Roxane This trip to the moon. Instead of fighting are we now taking it together? Are you inviting me? 

Cyrano To the moon? 

Roxane Because if you want me to, I’ll come.

  ——《Cyrano de Bergerac》

同样面对那仿佛无法翻越的坡道,卓司和希実香在「终之空」下成为了空气力学的先驱,走到「下一个世界」,而皆守选择留在了这个是纵使不存在意义的「这个世界」,创造了奇迹,跨越了世界的末日,打开了和妹妹由岐的「素晴らしき日々」。坡道的本质是悲剧的,但跨过坡道,鼓起勇气向「素晴らしき日々」伸出手的人们才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

而向日葵,正是在这坡道的前面盛开的,菊科向日葵属植物。

夜晚的向日葵是我在游戏中最喜欢的意象,特别是同名 bgm 的钢琴曲尤其好听。

在白天,向日葵面向太阳,到了夜晚,月亮反射的太阳光洒在向日葵上,给向日葵带来浓浓的阴森色彩。从彼世来到现世,并和皆守相恋的由岐,像是这夜晚的向日葵,阳光活力,却又笼罩着本质性的悲伤。正是行走在这向日葵相伴的夜路上,皆守才翻越了那个令人绝望的坡道。

《終ノ空remake》——一成不变的美好日常背后模糊的恐惧

《終ノ空remake》的一个主题,就是人们在物质富饶的这个时代,对一成不变的美好日常有着一种模糊的恐惧。在集体自杀事件之后,琴美说,

琴美 : 「日常はまるで頑強な岩盤みたいなもので、決して崩れない大地である様に見えるけどけどさ一一決してそんな事はないんだよ」

琴美 : 「いつまでも、いつまでも、今日みたいな日が続く」

琴美 : 「それが当たり前の事だと思っていた」

琴美 : 「けどさ、それは違うんだよ。
いつも同じって事はさ……実はとてもすごい事だったんだ」

……

琴美 : 「みんなが信しているものってさ。
日常に対して、対極として、非日常なんだと思う。
けどそれは嘘だよ」

琴美 : 「平和な日常も残酷な非日常も、案外差が無い。
それは一つの顔が見せる。違った表情のようなもの……」

琴美 : 「残酷な世界だって、簡単に日常になる……」

  ——《終ノ空remake》

残酷的世界,说到底也就是日常凶恶的面孔。不论所处的环境如何,擅长 Hedonic Adaptation 的人类会快速从幸福与不幸的两极回归到 set point。这就像二战期间被日夜轰炸的东京,如果哪天没有空袭,主妇们就会出来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地寒暄: “今天好像没有空袭啊”。

SCA自说,那些活在平淡无尽的日常中的人们,他们虽然幸福,却没有一种活着的感觉。他们思考人生的意义,哪怕人生可能并不存在意义。他们感到似乎沉浸在这日常中,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終ノ空remake》的角色们对于这种一成不变的美好日常,感受到模糊的恐惧,似乎总有一天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对此,《素晴日》的希実香说: “遗忘掉的东西就是不需要的东西”。那些忘记了的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不需要的东西。感觉美好的生活缺了些什么,缺的就是那些不需要的东西。无法从这个世界中找寻到自己的意义,决定终结人生之前应该要考虑一下,“这是否是自己需要的东西?”

模糊的恐惧在心中钻开空洞。妄图填补内心空洞的人们期待着世界有一天突然就发生了什么改变,给自己一成不变的日常带来意义。而琴美知道看似乏味一成不变的平淡日常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对于亲友ざくろ自杀之后的希実香来说,这样平淡的日常正是她所苦苦追寻而不得的。“平淡的日常是美好的”本身就是自明的。为了守护这美好的日常,她可以竭尽全力。

从《素晴日》到《終ノ空remake》——人啊,幸福地活着!

要理解《終ノ空remake》亦或是 1999 年版的《終ノ空》与《素晴日》的关系,10周年附赠小册子的SCA自访谈中的这段话是个很好的起点:

す: 1999年版『終ノ空』は大学生が「え? 世の中ってクソなんじゃないんですか? でもがんばりましょう」という感じで書いてみて、『素晴らしき日々』が「世界のクソさと私が救われるかは根本的には別問題である」になり、そこから『終ノ空 remake』で「言うて痛いもんは痛いしつらいからクソなもんはクソだ」という思想変化になりますね。『素晴らしき日々』と『終ノ空remake』に思想的変換はないのですが、 『素晴らしき日々』で解決させた問題を『終ノ空 remake』は再び掘り起こしている。 つまり「世界はやはりクソなんだな」って事ですね。

《素晴日》与《終ノ空》(其实我没有玩)思想的正面交锋,出现在《終ノ空remake》卓司跳楼前,行人冲上前并与卓司进行正面对峙的一幕:

卓司 : 「では、行人くん」

卓司 : 「君はここで永久に苦しむがいいさ」

行人 : 「死ぬ事によって勝ち逃げでもする気か!」

行人 : 「だが、てめぇは勝っちゃいねえ」

之说以卓司认为自己通过自杀将成为赢家,是因为他认为人生是不幸的,是痛苦的。妄图改变这不幸的世界的人最终都会失败。出生即诅咒,因为出生意味着终有一天要死去。人生不存在意义与价值,因此只有结束掉生命才能成为赢家。对此,行人在和音無最后的对话里说到:

行人: 「神がいるかどうかなんて知らない。それでも神がいるとしたら、神は
我々の多くの罪をすでに赦している」

行人: 「生は呪われている。そして罪深いものだ。
だが、同じ様に生は祝福されている。だって俺達は自分の生を赦しているからだ」
行人:「だから、生は祝福されているよ」

结束生命的理由可以很简单,因为人自出生就在作恶。为了活下去,我们的幸福建立在盘中鸡鸭鱼肉的生命,乃至于他人的不幸上。然而,活下去的理由也可以相同程度地简单。

行人:「生きる事は、考える事じゃないんだ」

行人:「絶望そのもの、そして幸福そのもの、それらを生きる事の価値とするな」

行人 :「生きる事は、まさに生きる事だ。
それ以上でもそれ以下でもない」

卓司 :「この嘘にまみれた世界を前にした時にどうするんだ?」

行人:「そういう事は考えるんじゃないんだよ。
世界が嘘にまみれているとかは思考でしかない」

行人:「俺達はただ、その時を見るだけなんだよ」

行人:「生の中で、ただその時を見るんだ」

  ——《終ノ空remake》

卓司与行人都认为生活是糟糕混账的。卓司选择跳楼而行人选择活下去,其实仅仅在于是否有想活下去的意愿。选择自杀的人并不是没有过活下去的意愿,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活下去的意愿,想要追求更好的人生,才会绝望。因此,对生的绝望不应被否定,绝望之下选择死亡的人也不应是输家。

即使如此仍然拥有活下去的意志的人们,饶恕了自己的罪过,生命也就得到了祝福。行人能选择活下去,是因为他意识到,虽然现实是骨感的,人生在世可能会幸福也可能会绝望,但是生命的价值不在于过得幸福亦或是绝望。活着,就是活着。(像正念冥想教我们去做的那样!)他选择活着,存在于当下时刻,并观察眼前的世界,即便是它充满了谎言。

这是《終ノ空remake》给我带来很大人生启发的一个地方。2021年时代快进到了新冠肺炎,中美关系紧张,人们终于脱离了“过于和平的日常”,才发现生活除了变糟了以外没有什么变化。人们没能想到原本和平的生活缺少了什么,反而只是发现新的生活缺少了一些以前的美好。想家不能回,想留学留不成,想出国旅游却哪都去不了,想自由行动却要隔离。

就像早期的维特根斯坦所言“世界的意义在世界之外”,我们可能的确无法从这个世界找寻到活着的意义,而这并不由“一成不变的日常”背锅。即使世界发生了变动,活着的意义也不会自己出来。新冠也好,中美关系也好,都是发生在世界的偶然,必然是无价值的。从无价值的事情中,我们无从找寻活着的意义,也就无所谓赢家输家了。

在此之上,我想我们能做的,是像行人一样活着并观察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是像希実香一样竭尽全力去守护来之不易又平淡无奇的「素晴らしき日々」,是像皆守一样直面现实之后仍然选择去“幸福地活着”。

《素晴日》中,皆守引用了维特根斯坦的那句「人よ、幸福に生きろ!」。他说,多想这句话的含义无益,重要的是意识到这句话用的是命令形。(这个差异要用中文表达出来的话,就是这是神对人说“给我幸福地活着!”,而不是我们自己表达的意愿“我们要幸福地活着!”)

「ああ……どんな不幸だと思っても、そんなものの大半が泣き言だ……どんな不幸と思われる人生だって幸福に生きろ!」

遇到困难时我们可能会对自己说“努力地去幸福地活着吧”。然而相比起这种想要活得幸福的意愿,《素晴日》却说,“人啊,给我幸福地活着!”。我们可以把这句话想象成是神的命令,但无论是否相信有神,这句话都是刻在所有生命上的印记。维特根斯坦说,人生就是应该活得幸福的。要问为啥要活得幸福,这是自明之理:

If one asks why one should live happily, that seems like a tautological question: “the happy life seems to be justified of itself, it seems that it is the only right life”

注: 关于 tautology, Ray Monk 的《How To Read Wittgenstein》中提到,维特根斯坦认为“Logic is not a science that discovers truths; it is just a collection of tautologies. And a tautology is not a picture of reality.” 人们苦苦追寻的“人生至理”并不是真理,就像这里 “人啊,给我幸福地活着!” 并不是什么维特根斯坦认为的人生至理,而仅仅是一个恒真句,是同义反复罢了。

正文到此结束。


一些胡思乱想

支撑温柔的,是隐忍的固执

集体跳楼事件之后,木村在和羽咲聊天中这么提到皆守的温柔:

【木村】
「強さは優しさだなあ……と思うし、それはやせ我慢なんだなあ、って実感したんだ」

【羽咲】
「優しさが、やせ我慢?」

【木村】
「あはは……強さが優しさって言葉は陳腐だけどさ、さすがに優しさがやせ我慢だって言葉は聞いた事ないよね。
優しさってさ、一過性……たとえば瞬間に見せるものなんて優しさでも何でもないんだよ。それは同情って言うんだよ。
そう。一過性の優しさなんて、辛さも苦しさも……あとリスクだって無い
その場だけじゃなくて、長い目で見ても、自らに不利益になりうる事、そうなったとしても突き通せるもの。それこそが優しさだ。
その場で適当に優しい事言うなんて簡単だよ。それで良い人だと思われるのだって簡単さ……
でも、そういうヤツこそ優しさともっとも縁遠い人間なんだよ。
巧言令色、鮮し仁……口当たりの良い適当な発言ばかりしているヤツほどどうしようもない……
自分の痛みを天秤にかけても……それでも相手のために突き通す……それこそが優しさだよ……
君の兄さんは……優しい人間だよ。
いちいちリスクを取ってまで、麻薬を一つでも多く排除しようとした。
それは、自分の力に対する絶対の自信だし……何よりも、自分の痛みよりも他人の痛みを重要視する人だったからだ。
誰にも感謝されず……ただ良かれと思う事だけをやる。
それを支えるのは単なる意地だ。
人の優しさを支えるのは意地だよ。
それを突き通そうとする意志だ。」

  ーー《素晴日》Jabberwocky II

这让我想到心理学中同情,共情与 Compassion 的区别(具体参考 Empathy, Sympathy, and Compassion – What’s the Difference?)。这里木村所言的「優しさ」,很大程度上应该就是 Compassion ,这是因为同情与共情均为一时的过程(「一過性の優しさなんて、辛さも苦しさも……あとリスクだって無い」),而 Compassion 则是在同情或共情的基础上,愿意为了消解对方的痛苦而行动(「自分の痛みを天秤にかけても……それでも相手のために突き通す……それこそが優しさだよ……」),也就意味着不是一时去理解或是感同身受对方的痛苦,而是确确实实分摊风险,并在减轻对方痛苦的同时接受可能带来的痛苦。支撑这种温柔,需要的是隐忍的固执。只有固执的意志才能让人主动去分摊他人的痛苦,而当痛苦真的来临的时候,内心强大的人只是隐忍不言罢了。

希実香与やす子的两种爱

我很喜欢在两部作品中塑造得有血有肉的两个角色: 希実香与やす子。

希実香与ざくろ决定一同反抗校园霸凌时,希実香动用自己化学知识的力量,而ざくろ则背诵了《Cyrano de Bergerac》。当希実香质疑ざくろ这哪能用来反抗霸凌者时,ざくろ说,

「文学は勝つための学問じゃなくて、負けないための学問だよ……だから、私は戦えるんだよ……」

ざくろ这句话让我联想到 Wittgenstein 对于艺术的执着。这从他后期的哲学中具有基础性作用的 “perspicuous representation” (指的是让 ‘understanding which consists in “seeing connections”’ 成为可能的一种表现)可以看出端倪。

What it appeals to is something that is at once more common and, in our increasingly scientistic society, less well understood, namely the kind of understanding we have of, and can be given to us by, a piece of music, a poem or a work of art.

这句话的 it 指代的是 “the kind of understanding that is produced by a theory or an explanation” 与 “the kind of understanding after which philosophers ought to seek” 的对比。Wittgenstein 认为前者是科学研究带来的成果,而后者只有艺术才能带来这样的理解。在他看来,这个逐渐走向科学为尊的时代令人痛心疾首。

I was walking about in Cambridge and passed a bookshop and in the window were portraits of Russell, Freud and Einstein. A little further on, in a music shop, I saw portraits of Beethoven, Schubert and Chopin. Comparing these portraits I felt intensely the terrible degeneration that had come over the human spirit in the course of only a hundred years.

从这点来说,ざくろ从《Cyrano de Bergerac》的台词中汲取内心之力,让她有勇气去直面霸凌行为,让她有机会与希実香、由岐和皆守发展了深刻的关系,并联合力量终结了校园霸凌。


一直受到校园霸凌却从未有过愤怒感受的希実香,在ざくろ也一同被霸凌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一个状况之下。

【希実香】
「ざくろを巻き込んでから、はじめて自分の状況を理解したんだ……ざくろを見て自分の姿を鏡ではじめて見た感じ?」

【ざくろ】
「そ、そういうものなんだ……」

【希実香】
「さあね……他の人は知らないけど、私はそうだ。自分が置かれてる状況って、何か良く分からないんだよね。怒るべきなのか、そうでないのか……全然」

  ーー《素晴日》第3章 “Looking-glass Insects”

对于默认生活在 autopilot 状态的人类来说,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是很自然的。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情绪更主要的目的是通过表情等传递给周围的人们,从而脱离危机,实现部族的延续。而对于个人来说,在极端痛苦的状况下可能会通过异化自身来逃避痛苦。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单独被欺凌的希実香既无法感受到愤怒,也仿佛不知道自己处于怎样一种处境,却在见到ざくろ被欺凌后燃起了反抗之心。(当然我相信一定还有爱)


当希実香在背后和ざくろ说别人的坏话时,ざくろ说,

【ざくろ】
「違うよ……他の誰のだってダメ…… 希実香が悪口言うの嫌……」

【希実香】
「何で……」

【ざくろ】
「だって……希実香優しいのに、そうやって言葉悪いから……すぐ悪い人だとみんなに勘違いされる……」

【希実香】
「別に良いじゃん……他人がどう思ってるかなんて知らないもん」

【ざくろ】
「そうなんだ……それって私も他人って事?」

【希実香】
「な、なんでそうなるんだよ……」

【ざくろ】
「だって、それって私に嫌われたって良いって事なんでしょ」

【希実香】
「そ、それは困るよ。私は」

  ーー《素晴日》第3章 “Looking-glass Insects”

David Brooks 在 Three Views of Marriage 中提到了 3 种用于决定是否进入一段婚姻的视角: psychological, romantic and moral lens。他说,

The everyday tasks of marriage are opportunities to cultivate a more selfless love. Everyday there’s a chance to inspire and encourage your partner to become his or her best self. In [moral] lens, marriage isn’t about two individuals trying to satisfy their own needs; it’s a partnership of mutual self-giving for the purpose of moral growth and to make their corner of the world a little better.

我想这个视点可以从婚姻拓展到一段严肃的亲密关系中。希実香认为对自己来说,知道真正自己的有ざくろ就足够了,他人的眼光并不用在意。这是希実香从 romantic lens 的视角得出的结论。而ざくろ在这基础上更进一步,从 moral lens 的角度来鼓励希実香做更好的自己。她甚至套用了希実香自己的逻辑,因为她抱有希望希実香改掉坏习惯的想法,如果说希実香既不去尝试改变坏习惯,又声称这么做是因为这些对坏习惯的看法都是“他人”的想法,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将ざくろ也视为了“他人”。我想这种去鼓励对方去成为更好的自己,以及愿意为了成为对方心目中更好的自己而去努力的协作精神,在任何一段长期深度的关系中都是需要的。而这种“老旧而无味”的道德视角的重要性却在现代社会逐渐被无视。

正像 KY 唤起大家对 moral lens 的注意那样

在这三种视角【指 psychological, romantic, moral lens】中,前两者上我们并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一个人的人格特质往往是相对固定的,很难改变,更不要指望你能够改变对方;爱情往往也是无法人为操纵的,它很难被“培养”。只有在道德视角上,人们能够在改变上做出努力,使自己在这段关系中抵抗那些天性中自私、邪恶的部分,互相支持和促进,度过一生。


当琴美觉得自己总是受到水上行人的帮助,但自己没有能为行人帮上什么忙的时候,やす子指出,

そうですか? 水上センパイって少し浮いてるって聞きましたよ? 琴美センパイが潤滑剤になっているから、それなりに上手くやっているってお兄ちゃんが言ってました

当今社会崇尚英雄主义,一夜成功,聚光灯照在那些显而易见的成就上,而对于周围来说并不明显的努力、辅助性的贡献,在庞大的社会比较之下甚至当事人自身也不会注意到其价值,而陷入自我怀疑与低自尊的困境。やす子对琴美有着深刻观察,让她能在即使琴美自身无法意识到对行人的帮助时,也能准确地指出琴美的优点。


《終ノ空remake》中,やす子的爱纯粹而扭曲。在她眼中,琴美是她的英雄,是没有被玷污的纯洁与力量的象征。在她看来,琴美是出身于悲剧家庭的她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可能存在的人生的模样。她将理想投影在琴美身上,愿意冒生命危险保护琴美免于危险,并在决心走向死亡后“侵犯”了这个她最爱的人。

而《素晴日》的希実香的感情故事则要复杂的多。一开始在ざくろ因为自己加入到被欺凌的阵营时,她从ざくろ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从而开始吸引欺凌的火力来减少ざくろ受到的伤害。在ざくろ用自己的意志决定与希実香共同作战对抗校园欺凌而不只是接受保护的世界线,希実香用破釜沉舟的架势去反抗命运,并最终和ざくろ心意相通。而在ざくろ跳楼的世界线,希実香则背负起ざくろ的怨念,并协助卓司将欺凌者们送去了终之空。(希実香与卓司的关系性也是我对《素晴日》最没能理解的一点,看来可以留个遗憾以后二周目了……)

やす子与希実香对于她们所爱的女孩抱有的情感,都很难用“爱”一字来概括。不论是即使来回一趟地狱也要侵犯琴美的やす子,还是在替ざくろ完成复仇并去另一个世界再会的希実香,她们都值得一个更简单更平淡的爱情。无论她们对抗的现实有多残酷,无论她们已经犯下多少罪过,やす子和希実香最终选择了死亡仍然是令人无比惋惜的。虽然琴美与やす子的哥哥,亦或是ざくろ都没能挽留她们,但我仍想对她们说一句: “幸福に生きろ!”。

遍在转生

彩名 : 「私は音無彩名。北校の三年生」
彩名 : 「全宇宙を分かち支えたる無始者の形を取る唯一なる魂」
彩名 : 「すべてを知り、そして、
すべてを知らない。
ーであり、全である。少女」

  ——《終ノ空remake》

作为一个从不对考察感冒的玩家,在玩完《素晴日》的「終ノ空 II 」章意外地被戳中了点(并一发不可收拾)。「終ノ空 II 」章为《素晴日》的设定提供了一个(SCA自官方推荐的?)解释——遍在转生观。

我高中时曾经自己尝试写过一点小说(没有写多少就放弃了,现在也找不到了),想了一个自以为新颖的设定: 主人公班里一个男生向她告白,女主虽然同意和男生交往,却一直对男生无感,没有办法喜欢上他。之后在他们的一次吵架中,女主离开校园时被绑架,男生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女主所在地,并在被发现后为了让主人公逃走与绑匪斗智斗勇。女主眼睁睁看着男生被刺瞎双眼后逃跑。后来虽然绑匪被逮捕,男生也被救回了一命,但是女主出于心理创伤与罪恶感一直没有去医院看男生。后来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前世其实正是救了她的男生。她因此拿出了勇气去探望男生,并爱上了男生内心之美,甚至最后成为了一个善待他人无私的圣人,走向了 happy ending 大团圆可喜可贺めでたしめでたし。

这个剧情其实受当时玩的 Key 社游戏,尤其是《智代After 〜It’s a Wonderful Life〜》中“生活喂我们吃屎,但我们仍坚强着笑着活着”精神(注: 个人理解)的影响很大,以及那时候正好读了 Audrey Niffenegger 的 《The Time Traveler’s Wife》,杂糅了一些这种 SF 设定,于是就想出来了这个“灵魂在转生的同时还进行时间旅行”这样一个设定。但是大概是因为完全不知道女主人公的心理该如何描写,写完了设定写了个开头就放弃了……

玩完《素晴日》、《終ノ空remake》我才发现原来这类想法早已由诸如心理学家渡辺恒夫所探索过(见词条: 私は生けとし生けるもの全てである)。虽然我当时的想法并不是去引入一个更高维度的时间轴来实现这种遍在转生,而是单纯地认为灵魂会按时间顺序遍历所有的生命。所以设定中还包含了比如女主正好比男主晚了几秒出生这样的设定,这样男主死去的那一瞬间就会转生为女主,并解释了女主为什么能够比其他人更容易唤起前世作为男主的记忆(因为是两次连续的人生)。Anyway。

所以SCA自的作品之所以如此吸引我,大概就是圆满了本人高中时创作小说的妄想,并且把这个想法发挥到了极致吧。

题外话,《素晴日》和《終ノ空remake》都用了从多个人的视角看故事的描写方法,是否也是想暗指玩家正为“世界灵魂”呢?如同乘坐银河铁道抵达白色世界的“世界少女”一般,我们能看到不同角色的心理描写,能在同一事件的时间线上反复横跳,拥有看过的故事的记忆,并且不能把记忆带给游戏中的角色。如果作者的确意图如此,那可以说多视角解密的文字冒险类游戏是“遍在转生”的一个实现了。


正如《素晴日》里反复强调的那样,死是未知的,没有人体验过死,那遍在转生,乃至于轮回转世是否如此,终究只是一种信仰,离不开宗教的范畴。但是《素晴日》和《終ノ空remake》启发玩家对于死后世界的思考,我想大概是有现实意义的。

听说过一种说法,基督教的最大功利作用就是让教徒们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全知全能的神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不敢做进不了天堂的恶事。我深以为然。回想起当时我想到遍在转生时,是想从人生哲学的角度解释“自私与无私”的对立关系——人能深刻地理解,无私地对待他人,是因为他人终究是“我”,是过去或未来的“我”的转世。而自私乃至残酷地对待他人的悲剧的发生,则是因为“我”每次转生,都将记忆遗留在了上一个生命中。(注: 心理学上对于 altruism 有着非常科学的研究)

我想,这大概也是SCA自笔下,卓司和音無爱上行人的理由。

卓司 : 「ボクは君が好きだったんだよ……」

音無:「行人くん……好きだよ」

而这,大概就是SCA自对 Christian 最后之问的最大致敬了。

Christian I don’t know. Is there a version of life where two men can live as one person? Christian kisses Cyrano – tentatively at first, but with increasing inten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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